台灣最大同志組織——同志諮詢熱線催生者 喀飛
三十年同運現場的親身參與,第一手性別平權的戰鬥發聲,
以擲地有聲的評論留住歷史,用鏗鏘動人的說理讓愛發生。

圖片提供:一葦文思

初見同運前輩喀飛,客氣且有些靦腆的他,髮色泛著灰白,就是《台灣同運三十》的作者。性別運動長路漫漫,諸多艱險;濡沫團隊懷著瞻仰的心情,開始這次的訪談。

《台灣同運三十》一書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喀飛個人參與同運多年來撰寫的文章收錄,第二部分則是喀飛個人整理的三十年同運大事紀。一葦文思總編更將喀飛譽為「行走的同志運動史」,一個人的肩膀要如何將三十年的運動歷史舉重若輕,身為後輩,我們難以想像。

催生《台灣同運三十》

談及出版此書的背景,喀飛表示有很多心理障礙要克服。「我有什麼資格可以寫?」喀飛說,自己想起很多離開的人,無論離開運動或離開人世,想著想著就傷感起來,總是陷入回憶而停頓。是在一葦文思總編溫柔而積極的努力下,才催生了這本書。

「這本書一定有缺漏和不足,我只能寫自己知道的。希望拋磚引玉,讓更多人一起寫。」

寫給年輕人:少走冤枉路

「我自己一直很希望跟年輕人對話,也希望對話有火花。」

這裡的年輕人指的是誰呢?我們詢問喀飛,他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其實關心同志運動,或者有意願想參與的人,無論年紀都可以是「年輕人」。

喀飛期待這本書對年輕人的意義是:歷史的重要性在於增強現代人看事情的能力,希望可以讓年輕人少走冤枉路。

「書中提到總統第一面彩虹旗,以這個歷史事件為例,年輕人應該要對政客的算計有認知。而不是只有口頭示好,友善除了形式更要有具體政策和作為。」

爬梳龐大的歷史

在三十年這個龐大的時間區段,喀飛用「人」作為記憶點,以此為線索,拉出個人主觀記憶中的事件。這不是一件輕鬆的工程,但喀飛仍勇於挑戰。

「無奈bbs精華區沒有力氣整理,以前MOTSS版可以撈出很多東西。」面對網路世界的變遷,我們難以回到過去,許多紀錄也付之闕如。遺憾的是怎麼撈、撈出什麼才有價值,全部都是問題。

然而,一人之力撰寫歷史,有闕漏與不足是必然,這時就感謝外援和協助:「《同言無忌》的期數錯誤,但很高興收到熱心讀者email來信補足。」

堅定現身的喀飛

身為行走的同志運動史,頭銜如荊棘皇冠,無論戴或不戴,都可以有深刻的原因。

書腰介紹上,喀飛的稱號是「同運媽祖婆」。我們好奇的問起這個稱號的由來,喀飛表示,這是熱線朋友之間的暱稱,起初自己有些抗拒,擔心冒犯信徒。但想起媽祖慈悲為懷、關懷弱勢,想通了大家都是「尊敬」,期待有人可以像媽祖那樣有廣大慈悲心、善待生命,並且把祂當典範去相信或遵從理念。

「後來我才對這樣的稱號釋懷,不再當成一個禁忌或冒犯。」喀飛說。

另一方面,運動中是否「現身」,也是環環相扣的問題。三十年來,同志的現身除了出櫃、汙名等壓迫,隨著社群媒體的演進,許多倫理問題變得更加複雜。

喀飛說:「明明在講公共議題,大家卻很喜歡用講故事的名義挖隱私跟八卦。就媒體角度而言,個人故事確實有趣生動,是很好的報導素材,但我要提出的主張,並不只發生在個人,而是一個公共議題,是有普遍性的。」

回歸到喀飛自己,我們好奇喀飛在運動中的「現身」具體是如何呢?

「我從不避諱記者會,要出來就是要露臉。不露臉別人怎麼信任你?」喀飛的神情堅定而理所當然。

我們急切的想了解:作為同運前輩,喀飛是否有遇過曝光造成的困擾?如何拿捏個人私人活與運動的距離?喀飛給了我們非常乾脆俐落的答案:沒有困擾。

談起在運動中現身或匿名,喀飛話鋒一轉,聊起網路介面上的匿名討論。「匿名是bbs很不好的文化,很容易勾起不負責任的黑暗面。」他說:「但也只能當成超級修鍊場,練習不要在意一些事情。」

運動中的衝突

衝突不限於線上,除了網路匿名討論中的攻擊,我們好奇線下的同運現場,是否也發生過群眾情緒激昂的危險狀況?

「我們都有先想過。」喀飛說道:「第一屆同玩節也有反對者,當時我就有先揣想SOP。但最後也還好,沒有什麼衝突。」

我們追問SOP的紀錄跟具體狀況,喀飛無奈表示,這些SOP都是開會時口頭談到,然而時間緊湊,戰役一場接一場,人力不充裕的團體就沒有書面紀錄,這也加深了歷史撰寫的困難程度。

「更近一點的是2018的公投。我們那時就有思考萬一失敗怎麼辦。畢竟辦活動的主持人都要設想不同場合的狀況。」喀飛表示:「熱線當天緊急發起在二二八公園的實體聚會,支持大家的情緒;也做了臉書大頭貼濾鏡Together Stronger,好幾萬人都換了這個濾鏡。」喀飛帶著雖敗猶榮的神色述說著。

同志諮詢熱線製作的臉書大頭貼特效框(示意圖)

對話的侷限性

談起與同運反對意見者的衝突,喀飛在著作也反省了自己的侷限:

有一次在社區裡常去的麵店用餐,電視新聞出現同志結婚的新聞畫面,鄰桌一對老夫妻開始不滿地碎念!「唉喲~這樣不行啦,這些年輕人怎麼可以這樣……」掩不住心中怒氣,想到過去以來同志遭受的委屈,我心裡的憤慨湧現,立刻大聲回嗆:「別人結婚關你們什麼事?別人相愛,有妨礙到你們什麼嗎」話語充滿怒意,讓這對老夫妻愕然,他們沒想到會有人這樣直接回擊、質疑,於是沉默不敢再多講話。事後反省,覺得自己當時的反應不是好的處理方式。怒氣沖沖,只是讓他們不敢再多說,少了對話的機會。────《台灣同運三十》〈與樂齡世代談同志〉

「那些反對意見只是沒說出來,後來我會覺得,如果有人願意說,那才是可以對話的開始。有人恨你但就不講、不想惹事,不想辯論;永遠都不知道應該對話或可以對話的人在哪裡。如果只是讓對方現場閉嘴,但沒有認真去聽現場反對理由是什麼,會很可惜。」

而前陣子發生的時事,關於娘娘訪問張守一的影片,引起社群軒然大波;喀飛對此表達憤怒:「有人說他沒有遇過歧視。但張守一背後有多少資源?動員多少版面對同志進行鋪天蓋地的抹黑,這種話,我們真的不用再聽了!」

或許想像中得以跨越立場的對話,是永恆的難題。「要相信自己的侷限性。」喀飛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

不被看見,然後?

我們也談到一個現象,關於近年經常被提起、在各種媒體管道不斷炒作的「女同志不被看見」論。有些人對此的看法則是:這種抱怨三十年來已經太多,從媒體曝光和外界角度而言,確實就是「誰做事越多,誰聲音越大;如果想被看見,就出來做事」。

喀飛說:「不被看見是女同志的一種處境,因為除了同志身分,還有女人的身分,例如女人不可以出來拋頭露面;像這樣的不平等需要常常被提醒。」

綜觀社群媒體,眾多報導、KOL動態、podcast都在大談「女同志不被看見」論,是「提醒」的頻率或數量依然不足嗎?或者問題的核心另有玄機?

觀看不同的選擇

作為台灣最大同志組織,熱線成立數十年來始終如一。
「熱線對運動最大的貢獻就是培養人,每個工作人員,出去都可以代表熱線。」喀飛充滿信心的說著。他也強調著熱線組成的多元性,秉持同儕陪伴的初衷,讓不一樣的人都參與核心企劃。

「熱線提出同儕輔導理念,是希望打電話進來的朋友,和他聊的接線義工,也有相同的LGBT身份,對同志處境更能理解。」喀飛同時補充說明:「就算都屬於同志,社群裡也有差異,例如:LGBT之間,互相理解的程度也可能不足。因此我們熱線有開了紮實的培訓課程。」

社群龐大而複雜,總有課程無法囊括的部分。喀飛在帶領年輕義工的過程中也不免遇到一些奇妙的提問:「為什麼老拉會鼓勵自己的伴侶跟男人結婚?」

喀飛引導:「你想想,如果可以選擇、可以不要,誰會希望自己心愛的人去跟男人結婚?因為當時同志無法結婚,所以不得已。」聞言,年輕的義工似乎稍微懂了過去年代的複雜苦衷。

「結婚還要躲躲藏藏,那結婚的意義是什麼?」喀飛說。我們也沉默了。

躲躲藏藏真的完全等同於「沒有意義」嗎?不現身、維持匿名真的就沒有可信度嗎?

殊途的歷史

然而,站出來「現身」的人,都是支付「相同」的代價嗎?

光是現身的形式就有很多種,從臉孔、身體等方便傳播的視覺外在形象,到聲音述說、文字書寫等利於召喚群眾、簇擁粉絲的內在人設;在不同的議題上現身,所支付的代價可能天差地遠。例如:twitter網黃的現身,面臨的是真槍實彈的刑事法律訴訟;香港雨傘運動的現身,代價甚至不只是個人的身家性命。

我們是否都踩在前人的血淚和頭顱上前進?不現身而「不被看見」、卻支付了沉重代價甚至難以述說的人們呢?

如果這樣的「不平等」應該被提醒,或許我們可以思考:網路匿名的經驗分享也提供了豐富與多元的策略,現身與躲藏都有各自的詛咒與祝福。

無論是什麼歷史,都具有借鑑的價值。身為台灣最大同志組織的熱線創立者,喀飛苦心撰寫的《台灣同運三十》,是一種記憶的方式。拋磚引玉不只是歷史事件、材料的流水鋪陳,而是觀點、位置、方法、策略的綜合詮釋。

在除魅、化解汙名的呼聲中,越是拒斥鬼魅和汙名,把現身和曝光視為唯一出路,將匿名與隱藏視為畏途;那麼,在一片進步的論述中,可以彈性操作的空間就走得更窄。能否在二元極化的論述中沉澱下來,掙脫僵化加重的詛咒,重新發掘汙名、鬼魅和隱藏的力量?

濡沫 【泡仔聲】 專題特稿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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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
  • 訪談與撰文:卯米、Shin

  • 企劃協力:Mtna

  • 視覺協力:Debby
  • 策劃編輯:S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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