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出櫃,我一直都是毫無畏懼的。」
「……預知到她會離開我,我才真正的發現到我的『畏懼』……」──〈畏懼與勇敢

最近被《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剪輯出來的預告短影片擊中,稍微了解世界觀之後,覺得頗有滋味(日劇影集暫時有改編結局,但聽說漫畫版本,男主角仍持續他永恆的閃躲跟掙扎)。直到今天細想,才意識到它對我來說是一面鏡子,我的世界──整個世界都是異性戀,獨自保持內在女同志的神智清明,看著身邊隨時會因為各種原由,就產生異性戀情的開端,在套路發展成真之前,閃躲所有迎面而來的機會,就像超級瑪莉電動遊戲的設定,所有的花、烏龜、移動磨菇,都是不可以碰的,必須用高超的技巧閃避。此外,某個階段之後,其實我也以同樣的謹慎,閃躲GL發展的可能性──對於愛,我一直都充滿畏懼──如果不去愛,就不用怕。

「可能我一直都是個『勇敢』的人吧?」──〈畏懼與勇敢

一開始發現自己喜歡女生的時候,妳害怕嗎?

我是先知道「同性戀」概念,過了很久,才喜歡女生的。第一次聽到「同性戀」三個字,就是因為當時的導師把我叫去辦公室,「妳和那個誰誰誰是同性戀嗎?上課不專心,老是眉來眼去。」他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畢竟就在同一週,他還質疑過我為何送「情書」去給某某班男同學。

我好驚訝,我才不喜歡女生。我討厭女生,「越女生」越討厭──那時候,距離我因緣際會透過變裝皇后,重新檢視錯身而過的「女人」認同,還要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所以,女生怎麼戀?至於誰誰誰,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啊,朋友和相戀不一樣。老師怎麼會這麼說呢?

「女生」怎麼了?我原先不能明白,那是在所有人學習的時候,我輟學選擇了另一條路。已知的生理性別沒有決定一切,原來有那麼多細節可以成為一個人。直到現在,知情的人問我,妳為什麼不會愛「異女」?我還是愣住。其實沒有不行,是我錯把她們當敵人,我畏懼應該去愛妳的敵人,我畏懼,消滅敵人的方法,是成為妳敵人的一部份。我最初沒有名字,而後「婆」了半生,敵人是誰?一字不審,則入迷津。

我一直好奇,最初發現自己會愛會戀的時候,異性戀不怕嗎?發現自己喜歡異性,難道不會感到恐怖的嗎?也許有大量的資源支援自己的愛與不愛。有數不盡的文本和現象,解說愛是什麼,星座分析、感情專家,指引迷途去路、追求守則。可是,畢竟從此一切都不一樣了──慾望讓人有了「樣子」。

對自己承認女同志的自我認同,那時候,妳害怕嗎?

就在知道「那是什麼」很久之後的一天,它降臨在我身上,我才知道,喔,原來我真的同性戀。

即使在單戀的無可自拔中,我也害怕。它的恐怖在於,它是一件需要不一樣的事情。導致我們之中,有些人會去執行,有些人不會。我當時就想,我要繼續喜歡嗎?我可以一輩子隱瞞下去。只要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我戀慕她。我不需要她也愛我。我只需要在無人知曉的夜裡,在網路上,偷偷瞭解喜歡不男不女的女生,那我是什麼?所以我想怎麼樣?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愛會那麼麻煩?有多麻煩?代價是什麼?我需要準備什麼?她很像,但她不是。我知道了原來有許多跟我一樣,又跟我不一樣的人。然後,我開始跨越所有的「我不能明白」。

我原先不能明白,如果這是必然的過程,為什麼我不能早點開始?我接受已經太晚,但是捨不得未來浪費時間,所以我謹慎籌備我的出櫃。我原先不能明白,怎麼那麼容易混淆,如果這對我來說才是自然,為什麼我會喜歡不會喜歡上我的人?為了總有一天,能夠清楚知道相遇的意義,所以,我接受必須放棄我的第一段單方面的愛情。

於是,出櫃的我,遇見了比我更晚才理解自己是什麼的女友,與她們經歷不同的出櫃經歷。原來自由,不是只有我不再有出櫃的恐懼,而是當所有人都不需要對出櫃恐懼的時候。在那之前,我需要記得出櫃的恐懼。

於是,我接受了不能出櫃的女友。
我原先不能明白,怎麼會有人懼怕出櫃,恐懼得影響基本生活起居,怕遇到熟人難以解釋而不敢出門,過起蝸居的生活。但受惠於她,無數個夜晚,我們一同觀賞她收集得各式各樣的女同志電影、影集,後來,我也明白了伴隨恐懼而來,兩個人相愛的寂寞,會讓某些人最終選擇一個人回到人群。也是女友們讓我意識到,比起女朋友,我更想要女同志朋友。

「情侶間在公眾場所的親密行為,應該是每個有對象的男女最喜歡做的事情,即使身為同志,也不需要顧忌他人的眼光。」──〈畏懼與勇敢

我接受了完全出櫃的女友。
她喜歡在人來人往的咖啡館門口,突然索吻,宣示主權。
我討厭拍照。但是,為了讓情人無需陷入曖昧的揣測,為了完全支持同志現身,為了我完全出櫃沒在怕,所以那些親密的照片都拍了、上傳社群網站。

但是我那時並沒有機會知道,我總是大方宣示我是女同志,並不等於我是喜歡秀恩愛的人。我的意願在兩邊拉扯:我嶄露我的身份,但我不喜歡嶄露我的愛意,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愛。我不想有人未經允許,就想像我有愛與被愛的可能性。我不想在那些想像中,不能更正我不要的角色設定。但我更不願意,只為了自己不要,就抹煞這些想像的空間、人們擴增想像空間的種種努力。

在一場演出上,我觀看繩縛師牽著她的寵物。我用絕對異樣而炙熱的眼光,定定凝視寵物很久,尤其在她落單的時候:寵物驕傲的抬頭,昂揚的頸子,展示她的項圈,走過走廊。她自由接受束縛,即使暫時離開主人,她也沒有鬆懈於周知她是誰的,連保持被其他人欲望,也是榮耀主人的方式。原來如此,我完全出櫃,但我不是適合成為戰利品的那種情人。

我接受了行使暴力的女友。
因為我需要記得愛很恐怖。

我接受了欺騙我的女友、反反覆覆的女友。
因為我也並不完全確定在愛裡的我是個怎樣的人。
愛起來,連自己都會怕。
有這麼多事情可以怕,如果不知道怕,那麼愛我,就變得很可怕。
倒數五秒,我們都來想想有多少可怕,才能確定自己是真的勇敢。

最後,在諸多畏懼中,我還畏懼──沒有跨越什麼的愛,可能只是原地自轉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