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志生活正式展開

其實來到荷蘭讀書並不是在計畫中的,我計畫的事一向都註定偏離。

大學機械系時因失戀悟得,身為同志,在社會中已經夠格格不入了,也註定格格不入,為何還要勉強做沒興趣卻被社會認可『有前途』的事?於是我跳槽到工業設計系,但是過了兩年之後,又覺得工程跟設計之間那塊連結,在台灣是無法整合性的探索的,於是參加了教育部的海外菁英培訓計畫。我不是設計本科生,英文又很差,所以一路墊底,經過一年撐過四次語言考試,看到錄取通知時雖覺得很驚訝,也就這樣過來了。開學時,我並沒有大部分新生該有的興奮躍躍欲試的神情,反而是看著所有美景,覺得精神上完全沒有連結,就像海市蜃樓一樣什麼都是虛浮的,與我無關。也許我在離開台灣前就開始思鄉了,又或過早意識到旅遊與生存之別。

記得在第一週時在校園騎著腳踏車,一個不小心車輪就卡入電車鐵軌,臉頰狠狠的撞到安全島,牙齒咬開大片內側口腔,手腕被握把劃開雖小卻深的傷口。當時跌倒時路上很多騎車的學生,但並沒有人過來查看,我呆坐在路邊,等待震盪導致的暈眩感紓解,感覺就像透明人一樣看著人人穿過我,沒有人說話。直到同屆的台灣朋友Eve剛好騎車經過查看,我才回了神,回去上網找看醫生的方式,於是幸又不幸的在拿到健保卡的第一天就使用了它。

開學的第一個月生活圈還只在學校,在學校的組裡面我通常是唯一一個國際學生。荷蘭人並不是特別敏感的生物(超級不敏感),特別是剛上研究所的學生還很年輕稚嫩,他們沒有惡意,但是沒有惡意不代表行為不造成傷害,常常自顧自的講荷蘭文,也沒有要你參與討論的意思,而我其實也沒特別愛講英文,所以助長了這整個互動。

記得最誇張的一次是我跟一個組員羅美去訪問梵谷美術館的員工,她一開始就用荷蘭文問我們兩個要一起訪問的事,我呆站了五分鐘,無法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直接離開去逛博物館商品店,反正我也是半個觀光客,我自我安慰的想著。更甚者,羅美有次還想我改設計提案的視覺,因為她認為我抄襲她,我雖然想反駁但其實梗在喉嚨也說不出口,因為那個指控有點無法想像,就只是把字放在方塊裡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說是抄襲就是對設計太不了解了。至於其他組員就照顧我很多,所以白目言論勉強可以原諒,有時候他們對待我的方式,讓我覺得像隻被豢養的可愛亞洲寵物。

可以想見我的學校生活並不是特別順利,有時候老師跟其他同學討論也會自動切換成荷蘭文,感覺被排除在外。我可能只是國際學生中的個案,不過這卻是我的日常。這樣封閉的生活不久後,在我生日那天改變了。

生日那天,組裡時常照顧我的米拉烤了一個大蛋糕騎腳踏車帶來,說她突然想烤蛋糕,我想這就是荷蘭人的嘴硬溫柔吧。她也是我在學校最好的荷蘭人朋友之一,關於她的故事就隨緣,也許改天再提了。

那天放學前,組員們隨口問我要怎麼慶祝生日,我淡淡回答說:『我要去一個同志派對。』不說還好,一說他們超級驚訝。然後我也被他們超級大的反應嚇到,如果在台灣絕對不會有人因為我出櫃而感到驚訝,甚至可能已經在心裡先幫我出櫃了。我就是台灣典型的踢造型,短髮黑粗框襯衫牛仔褲,連某個短暫在荷蘭交往女友的爸爸都這樣說。以前在台北某個夏天無聊數過,每個公車站牌都差不多有一兩個踢在等公車,所以從來沒意識到我是需要出櫃的,『需要出櫃』這種狀態倒是一種新的體驗。

出櫃之後,荷蘭人特別八卦的個性立刻彰顯無疑。他們立刻開始對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亞洲女同志身家調查。什麼是你的菜呀?女性化還是男性化一點的?比你高還是比你矮?會不會只想跟亞洲人交往呀?羅美立刻傳訊息給她在系上的女同志朋友,叫她過來教學。那位朋友是個綁包包頭,有點壯的女生,大概一拳可以把我揍倒,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她就有這種被K.O.,後腦撞到地上再彈起來的想像。於是我的手機被強迫安裝了女同志交友軟體WAPA,日後我也由此開始與荷蘭女同志們的邂逅(豔遇)。

生日這天也剛好是台夫特每年舉辦的Coming Out Day,對共時性深信不疑的我,把這個巧合解讀為宇宙給的暗示,當然不能錯過!晚上在市中心某個酒吧有同志派對,當天約了一個台灣踢學姊一起去。不過因為學姊遲到了一小時,我自己一人像誤闖叢林的小白兔,在那不知如何是好,也許是尷尬寫在臉上。過沒多久就有個典型把年輕亞洲女生的老白男買酒給我,我跟他還有女伴聊了一下,是個姓袁的中國小女生。記得他問我喜不喜歡荷蘭女生,我就說荷蘭女生比較有個性是我的菜,我不喜歡太女性化順從的,然後他回說他喜歡亞洲女性,因為比較溫柔。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個有asian fetish的老男人,但剛去歐陸什麼都不懂也不特別覺得反感。(加上對老男人沒興趣)這對老少配情侶過沒多久就走了,還跟那位中國女生交換了電話。

他們走後我又回到驚慌小白兔狀態,這時一位大叔靠近了我,稍微聊了一下說他是音樂藝術家 ,我已經有點醉了也沒仔細聽,他稍微待一陣子就走了。這位大叔後來還會出現在後續故事中,而且我還有他的裸體年曆,看過他只圍著一條毛巾唱歌晃來晃去,不過這會是在一年之後了。

後來待了半天,正要離去時,終於有一個女同志靠近我了,不過可惜是個踢,我們撞號。她是個葡萄牙人,叫做馬蒂爾德,是我很要好親近的朋友,我們兩個可以有很多肢體接觸,又完全不會有誤會(別人倒是常誤會我們有一腿),我曾經把雞尾酒放在她乳溝,喝boob shot。 據說當時大叔看到我一個人很孤單,於是就叫馬蒂爾德買酒跟我搭訕。我是真的很醉了,不過千幸萬幸,在隨意的聊天中,我記住了最重要的關鍵字,Outsite,台夫特的學生同志組織,日後我成為了其中一員,認識了越來越多同志圈的人,也才有今日有趣的生活跟朋友圈。如果有看過The L word,應該會對一張錯綜複雜的關係圖有印象,而遇見馬蒂爾德就是開啟我這張圖的關鍵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