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琳恩(上)

台夫特號稱是荷蘭清交還有歐洲麻省理工,女生在這個科科大學城是稀有產物,有時候不小心從設計學院走到理工學院,就會看到宅宅們偷瞄或是直勾勾的打量我旁邊的女性朋友。原來全世界的宅宅行為都差不多,我好不容易逃離了女生沙漠的交大,又來到了歐洲的另一個沙漠,只能抱怨命運造化弄人。

我讀的產品設計學院已經是男女比例幾乎一比一的地方,系上很多長得好看的男生女生。但人有種商學院或是理工科系的感覺,像是大學教育大量生展的量產品。對很多荷蘭同學來說,設計只是一個職業,不是一生懸命,不是一直向內探詢再向外綻放。而我原本所習慣的偏藝術文青的環境,相較之下,很多人都可以侃侃而談設計流派跟辯論當代藝術,或是至少願意分享他們作品中的個人生命脈絡,每個人專長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是獨特的窗口去看世界。

好險學校建築系女生感覺上比較對味,她們有種文青氣息,打扮看起來比較為了自己而穿,輕鬆有品味,金絲邊眼鏡,有點亂又不會太亂的頭髮,有時隨性紮個包頭在頭上,沒紮好的髮絲自由散落,搭配沉思的神情非常吸引人,如果再加上輕咬筆桿,那就可以構成一個三秒的電影畫面了。在碩士論文的尾聲,我失去在學校工作的動力,只有建築系的咖啡館是例外,可能是我對於不了解的人,投射的都是浪漫的想像。畢竟對建築系學生沒夢想的抱怨也聽過不少。但這樣的想像,至少能讓我滿足在「同類人」中一起努力奮鬥的那種感覺。

至於Outsite的女生呢,更是乏善可陳。我跟星還有馬蒂爾德三個人是女生基本盤,週週報到,大部分的時候都沒有其他女生,常常馬蒂爾德跟星聊著只有她們心有靈犀的話題,我只是電燈泡坐在旁邊發呆,黯淡無光。

Outsite除了每週四晚上限定28歲以下開放之外,每兩個月左右的週六會特別舉辦派對,主題由學生會派對組的成員決定,海報設計、宣傳以及場地布置都有賴志工們義務幫忙。這些派對除了針對LGBTQ之外,也總是附註straight-friendly。身為少數就是這樣,於不對等的關係中,總還需要思慮周全跟政治正確,而這樣的正確性完全阻擋不了任何所謂自認正統/正常人在酒吧外大喊的胡言亂語跟腦屁。多數就是任性,少數就是哭哭童養媳,要忍耐要有耐性。真希望溫良恭儉讓是美德的年代已經過了,可有見過溫良恭儉讓的多數嗎?

 

在Outsite預謀巧遇琳恩了無數個禮拜四後,我終於在某個禮拜六的派對得以再相遇。她推開了沈重的木門,一樣典型的荷蘭女生一頭亂髮,典型的風衣,有耳朵的毛帽,跟上次去PANN的打扮如出一轍。

琳恩一進來立即受到大家的擁載歡迎,原來一個不常出現的人,人緣還可以這麼好。吧裡的男同志們用誇張上揚的語氣問她怎麼這麼久沒來了,並且一一擁抱她。她一個接一個的擁抱每個人,原來與那日懷抱我並無分別。在她與他人無數的眼神交會中,也許某個千分之一秒,她曾看向我一眼,又或者只是我的想像。我假裝眼神沒跟著她的步伐左右飄移,若無其事的跟馬蒂爾德還有其他新認識的人一起跳舞,直到她緩緩的走向酒吧最盡頭的衣帽間掛上外套。

沒待幾個月,Outsite播放的歌路大概就摸熟了,吧裡的音樂不外乎碧昂絲、女神卡卡、阿黛兒或是阿巴合唱團。可能台夫特真的比較純樸,口味還蠻俗氣的。每次放到阿巴的媽媽咪呀我就眼神一片虛無,望向遠方。最受不了的是撥放到大家都會唱的歌的時候,要快找到一個旁邊的人,互相配合對嘴演戲互動,像是歌舞美劇一樣。然後最慘的是,大部分的歌我完全無法記住歌詞,當所有人都在對嘴的時候,只能僵在心理尷尬,心裡翻白眼到後腦杓。

琳恩進了酒吧以後,我跟其他人跳舞了一陣子。她沒有過來,但我仍察覺到她一邊跟別人講話,一邊望向了我幾眼,酒吧這個只容得下二十幾人的空間,什麼都藏不住,特別是目光。喝了幾杯酒後,我藉著酒意靠近琳恩,她不可能不記得我。稍微寒暄幾句後,也就無可避免地再度互動起來了。

我們又開始一起跳舞,一切就跟當時在PANN的設定一樣,只是時空場合已異。我們喝了幾杯酒後越玩越開,琳恩牽著我的手,將我拉去黑黑的地下室。酒吧的地下室其實也是一個舞池,有迪斯可燈跟一整面鏡子。我覺得琳恩跳舞的方式很有趣,所以就開始模仿她,慢慢多一些女性化的動作,反正以前跳過JAZZ在地上爬阿扭的,要我扭也沒有問題,只是生疏了。有時覺得與其說是踢,我更像GAY,我娘的方式不是女生的娘。

跳著跳著音樂切換成拉丁風格的舞曲,我表示無法跳,她牽著我的手,將我的手放上她的腰,開始帶我跳雙人舞。隨著音樂火熱,我們轉著轉著開始變成我背對著她grinding,其實技術上來說也就只是一個人的屁股貼在另一個人的大腿內側,骨盆有默契的配合音樂左右畫無限符號。因為身高差的關係,我在她的前面,所以有種微妙的角色互換感。

接下來她可能開始high了,竟然突然一個轉身,把我的雙手壓到牆上,將她豐滿的身體紮實有力的在我的身上扭動。我不知道要怎麼切確形容那種女人的霸道,她充滿女性的柔軟,又是強而有力不容反抗的,就像海洋一樣,浪打在身上不重,卻能緊緊地將人捲入水底。身為一個踢,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壁咚,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掙脫,而她又加強了力道,我們力量懸殊,最後我就放棄了,誰能跟大自然對抗呢,反正我也蠻享受這種新鮮的感覺。

後來我們又回到一樓跟其他人交流。馬蒂爾德手上拿著啤酒,挑了眉,問我們剛剛兩個人在地下室做了什麼。我的臉立刻紅了,「dancing」。琳恩喝了一口啤酒,眼睛轉向旁邊,完全沒有說服力的說「nothing」。我跟琳恩兩個完全沒有說謊的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