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好友知道我分手,都會間中傳短訊問候我,Serene一直約我,想帶我散散心,但我意欲不大。我跟Serene提起程永,她雖然沒有說很多話,但我從電話筒中聽出好奇,於是我邀請她一同遠足,她提議到萬宜水庫,說那裡風景怡人又容易走,程永沒有異議,我們就摘定星期日一起到萬宜水庫去。

我先約程永在牛池灣飲茶,之後一同搭小巴到西貢市中心。
「Serene是什麼人?」J邊點點心邊問我。
「她是我的中學同學,那時我們最要好。」
「要不要鮮竹卷?」
「要。」我續道,「不過我們已經不再連接了。」
「五個點心,夠嗎?」他看一看我,我點頭。「阿姐唔該!」
「自從中學畢業分道揚鑣後,我們的經歷太不一樣,已經無法連結。」
「中學同學只不過是剛好丟在一起。」
「對,所以也不會覺得可惜,反正每個人都只是陪你走一段路。」
阿姐拿來燒賣,我們就專注吃點心。

十一時多,我們埋單結帳,就直奔小巴站。不消二十分鐘,就從彩虹到西貢市中心。Serene也早在小巴站。

「你好!」程永先打招呼。
「這是Serene,程永;程永,Serene。」我介紹了一下。
「Hello,早有聽聞你。」Serene回道,「你們吃東西了沒?」
「吃了,剛在彩虹飲茶。你呢?」我已經動身到便利店。
「我也吃了,再買點乾糧吧,路程都要三小時。」

我們買了點蛋糕、餅乾和茶,就搭巴士到北潭涌站,開始我們的行程。因為Serene在,氣氛輕鬆了不少,至少我和程永都因此無法沉醉在悲傷中,我們說說工作,說說無聊經歷,嘻嘻哈哈的;看到美麗的風景就停下來拍照,走到累就隨地坐下休息,三小時後就到達東壩。我丟下背囊,說「我想跑步啊!」然後就在壩上奔跑。

到底有多久沒有跑步了?快速奔跑似乎是年少時的獨有活動。由我踏出第一步,用盡腿肌肉的力推進自己,我知道,深層的東西終於被喚醒、干擾、刺激;我知道,巨大的生命能量的推動,使我無法停下來,我知道我只能往前,又或者,其實從來都沒有退路。我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個容易的旅程,我將會頭崩額裂,或許身心俱疲,但卻無法停下來,直至,直至事情告一段落,而我將以我的直覺,回應這內在的呼喚。這也許只是個開始。

他們坐在防波堤上吃水果、蛋糕,我喘著氣,躺在他們旁邊。

「要蛋糕嗎?」Serene已把蛋糕遞過來,我伸手接過。
「可以給我蘋果嗎?謝謝。」我問,程永把蘋果遞給我。
「其實我覺得你已經好多了。」Serene輕輕拋下一句。
「是呀……」我不確定,但因為Serene看過我剛分手的糟糕狀況,所以我無法說不,「之前真的好糟糕。」
「不過如果可以再揀,我還是會跟他在一起。」程永帶點猶疑地說。
「我想我也會。」我也回應了。
「我不會。」Serene續道,「我寧願少一次傷害,多一份純真。」
「雖然分手很糟糕,但是不會把愛情的美好抹煞掉。」他續道:「我那時覺得,好像所有的情歌都有所指向,好像為很多事情都加上了對象。」
「我覺得有種『所有等待都值得;所有事情都終於對勁』的感覺。」
「但每每想到那些傷害,我總猶疑那個人是否值得。」Serene說。

Serene的話不無道理,我們總在關係中學習,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什麼是應該不應該,但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個體,每次的互動都不一樣,我們所學習得來的規則到底是限制我們,還是警醒我們?而越多的規則,又是否代表我們越無法單純?無視那堆過錯,又是否沒有從錯誤中學習?

「其實一起時的他跟分手時的他是兩個人,一個愛你,一個不愛你。」我說。
「所以應該分開看待那『兩個人』嗎?」Serene問。
「也不盡是,但至少不能當同一個人來看待,不能以過去的時光作為評估這個人的行為的標準。」我回說。
「但『他們』明明是同一個人。」Serene重申。
「但她真的不一樣了。」我也重申。
「我從前無法體會讓我愛的人傷害的感覺,到體會到時,才知道原來可以很痛很痛。」程永說。
「但我還是覺得,無論結果如何,都應嘗試。至少我不會因咽廢食。」我說。
「又或者,這些都是修煉,為著下一個人的修煉。」Serene接道,「雖然分手真係好糟糕。」
「好像你也剛分手一樣,哈哈!」我戲說。
「你怎知我不是?」Serene認真地反問。
「什麼?你剛分手?」我驚訝地問。
「不是,哈哈哈!」她即時轉回輕鬆的語調。

「天色開始暗了,走吧!」Serene說完就站起來,我們各自收拾東西,步行到的士可到的地方。

涼亭那裡人很多,人人都在打電話電召的士,我看著他們努力地接線,撥打,他們與我同在這空間,但他們的心都不在,我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態,伴隨黃昏的餘暉,那種孤寂感無以名狀。六時,終於等到有的士從萬宜水庫東壩到西貢市中心。Serene坐前排,與司機聊聊天,在後排的我們並沒有聽到內容,只有斷續的人聲。天色已經昏暗,車沿著山路直奔,一路上無街燈,只有的士的車頭燈和對頭車所發出的燈光。我望向程永,只透過車外僅餘的光看到他的剪影,而我的耳朵也只剩下車的機器聲。

「其實好像過了那麼久,還是一樣。」他的話成為機器聲外唯一的聲音。

我們一直言說,每星期到郊外,每次都覺得放下了一點,剛剛的對話都很輕鬆,但我們都知道,每當回到市區,又好像回到原點,彷如我們從無對話,從無見面一樣,到底我們背負了多少感情、多少的牽掛、多少的寄望?愛情的輕,其實都是從另一邊借來的,總有要歸還的一天。

我伸手,搭在他的手掌上。
「至少我有你,你有我。」
他捉住我的手,我們沒有再說話,天空連僅餘的光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