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不在的日子,我會走到那個我們認識的虛擬空間,不是為著要再去遇上誰,有時也只不過想要在那堆重複出現的臉孔中再次看到你的照片,就覺得安慰,因為你縱然缺席,但如果想要聯繫你,我知道我可以去那裡。

我常常在手機看地圖,放大又縮小,從我住所的位置往下拉幾次,才到達你居住的區域,然後靠著地圖上綠色的部份,去確定你住所的位置。那條街還在,那公園也在呢,雖然連你是否仍然居住在那裡,我也無法確定。

有次跟朋友去Peckham的派對,完結後我們坐巴士到最近的地鐵站,也就是跟你家最近的那個。當巴士經過你家附近時,我轉頭凝視道上,想要試試會否幸運地看到你,但就算看到,也應該算不上幸運,因為我在巴士上,因為我跟朋友在一起,所以無論看到你還是看不到你,我也注定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你經過和消失。想到這裡,我寧願看不到你,因為我著實不想再重複那個使我耿耿於懷的時刻。

上個月有朋友相約我聚舊,我提議一起用晚餐,她聞說蘇豪有家有名的台灣小吃店,我猶疑了一下,那是我們首次和唯一一次出外用晚餐的餐廳,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重遊那些與你一起到過的地方,然而我還是答應了。

那天我跟朋友多幸運,只排隊了十五分鐘就可入座,你記得那次我們在雨中排隊了四十五分鐘嗎?你在等待三十分鐘後抱怨了一下,說你從來不排隊超過十五分鐘,其實我也是,但跟你一起,似乎就無所謂。你撐著傘,說著你家裡的人和事,和所要發生的重大改變,臉容是輕鬆的,好像沒有因長時間等待而影響心情,也沒有因為話題沉重而落寞,有時我懷疑你是否因為我而變得有耐性了一點,你不耐心,卻會等我,也容許我隨便發問任何問題,你是打開了的書,但你知道如果不是你逼使,我不會隨便問你問題,我總覺得你對我的誠實,其實只是禮貌的一種,如果我沒有看出來而為所欲為,就是我太不識時務。

入座後我們點餐,我不想點我們所點過的菜,但那小小的點餐紙根本不容我躲避什麼,結果我們還是點了那兩款包和那三款小吃。菜上得比上次快,但那麼短的瞬間我又一如既往地改變主意,你說可以跟我換,結果我們沒有交換,反而是一人咬一口,一人一半。

「你咬一口吧!」朋友把包遞過來給我。
「不用了,你吃吧。」我客氣地回話。
「不要緊,我不介意的。」
「謝了,但我不習慣跟人分享食物的。」我謝過她一番好意。
「哈哈,你這麼有趣。」

朋友說我有趣,你卻直言我古怪。我說就算是女友,如無必要也最好不要分食,我介意交換口沫,你卻笑我,「那你不親吻嗎?」

我當然親吻,如果你也想的話。

我們點得太多,吃得太飽,從背脊骨骨碌骨碌地滑下,我吃下的,可能是你的缺席;果腹的,也是你的缺席。

侍應見我們用餐完畢,就馬上把帳單遞上,可能他們那天忙,想要增加翻桌率,但這餐廳從不冷清,上次明明也是坐滿人的,侍應不單沒送客般給我們帳單,還跟我們聊天,你還加入他們侍應間的劃方格遊戲,在他們送餐之間一筆一筆的加上去。

可能是你天生蓬蓽生輝的能力。

那次以後我沒有再去那小吃店,還好他們開了分店,使我可以不必再害怕重遊的失落而放棄美食,但每次我點油封豬肉包時,還是會記起你因著我因美食而來的滿足感而滿足的表情,雖然其實你才是主菜。

有時我覺得你霸佔了倫敦的南邊,每次我到泰晤士河的另一端,就似是走進了你的地頭,無可避免地受你的影子所影響,甚至覺得連走一步路都艱難。上星期我跟朋友去格林威治公園騎單車,我們不知不覺的竟騎到Burgees公園,就是那個我們同遊過的公園,雖然那公園於你可能是跟無數個約會對象都會去的地方,但正如你於我是特別的,我於你是眾多的一員。我們在公園慢踩,我任由朋友說她的瑣事,我當然沒有誤把她當你,她問我還好嗎,我說我在聽,但其實我沒有在聽,風景跟上次跟你來時一樣,天氣也差不多一樣,陰天卻放晴,在公園的人也大同小異。唯有你,唯有這公園今次沒有你。

六時多我們就離開,她要回家準備明天的工作,不像你會為我改變行程,但沒所謂,她,我沒所謂。
她往東南邊走,我往北邊走,我們說再見,她很快就消失於街角中,我踩上腳踏,想要在這區漫遊一下,當然我知道我的意識會把我帶到你住所的附近。之前我一直在避開我們同遊過的地方,今次我卻選擇深入虎穴,因為逃避沒有為我帶來開脫的可能,一點也沒有。

我先躲在你家對面的休憩處,待了十分鐘,觀察你的房間。窗沒有開,窗紗沒有動,你這麼怕悶焗,如果你在,你準會打開窗戶,讓窗紗飄。

如果你在,我會輕敲你的窗,你會移開窗紗看我的臉,你會笑,你會指向大門,示意我到門口,你會消失於房間,我會聽到你的腳步聲,你會開門,你會說變調的「Hi」,我會說短促的「Hey」,我會踏入你家門,你會引我到你房間,我會坐下,你會為我泡檸檬薑茶,還會加兩片鮮薑,我會把你造的杯子捧在手上又快速放下,就起來說要抱你,你會緊抱我,我會覺得所有事情已經不再重要。

的確,所有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但那是於你,卻不是於我。

盧妤《蓉蓉》

濡沫駐站作家 盧妤 的出版作品《蓉蓉》,
書寫理直氣壯、為所欲為的亞裔女同志──如果沒有情慾,寧願不寫

並非所有關係都必須開出同樣的花、結同樣的果;在國族、身分、移民、關係、慾望的交織下,《蓉蓉》就此誕生。

「我多次偷看她的手,粗糙又關節分明,我最喜歡滄桑的手,想到這雙手所可以給我的觸感就頭皮發麻。」

《蓉蓉》寫一段赤裸裸的、不被體制所羈絆的濃烈愛慾,與法籍中越混血兒「蓉蓉」這樣一個女同志的成長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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