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和她朋友玖對坐,安靜抽菸。
幾小時前在大魯閣兩小時的桌球運動,影響力持續著。她們說著過年期間,玖遠距離十年的女朋友媽媽說,如果她是,最好早點告訴她。

「最好早點告訴她。」
「所以,為什麼不趁著這個氣勢說?」
「錢還沒存夠。」

她們繼續抽菸。我想了想當年出櫃的自己既沒錢也沒有女朋友,突然就收到簡訊,走到廁所撥電話,要好的婆朋友在電磁波那頭說:「只是跟她提到我妹過年收到女友特別準備的禮物,她就說這樣講她壓力會很大……」唉,一個不能輕乎的老問題,婆應當小心避免的原罪,我心想。到底是誰花光了那些踢的錢,製造一連串恐怖傳說和充滿悲傷黑暗面的愛情?回到位置上時,女友卻說,壓力大本來就是踢的原罪。不是那樣的婆,就不要做出那樣的暗示。

夜裡女朋友說起她見過的一個人,一個被女友捲款而去,五年前四十多歲的踢,不熟識的朋友的朋友,事情發生不久,來到朋友家喝酒,偶遇。就是這樣的愛情故事。如果是以前,我的眼淚瞬間就會掉下來,但現在只是心悶。在意識到自己是什麼之前,小時候的我就已經心疼踢。她們在那些故事中彷彿看不見自己的處境,一再重複一樣的故事,我在單面玻璃這邊看她們,她們面目模糊,但有一樣的背影。踢的背影,我在意識裡不斷撫摸的一道形狀。長大後我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她們相遇,我長大了,但她們已經老了。

那個年代的踢,不是癡情就是花心,那個年代的婆,消聲暱跡。我看見過一個女子勾著一抹細細的眉,抱著小型的狗,夾著菸,用眼神等待對面剛停好車的她的踢緩步過馬路。對於現在的踢而言,她也許一點也不美,過份的女人味顯得奇怪。可是即使我沒有那樣的東西,也清楚知道,那是我們這世代審美觀孕育不出的媚,而用那樣的姿態,恰到好處地把手腕搭在那時代踢的肩上。她們為了她們長出那樣的樣子。

當年混在眾多異性戀女之中,她們無畏無懼,在那個還充滿女人就是有女人身體的人而已的無知認定的時代,她們看懂了踢,用比誰都意識到女人有不同的可能的了解,她們不挑破那層踢是女人的薄膜,熟練地以比女人還女人的姿態照顧踢內心的坎坷。而我,忝為這時代的婆,在所有場合看著努成為女人的大小異女們實驗她們的魅力,內心大翻白眼,久了,我無法溫柔,全自動閹割女性魅力。我全心鼓勵現在的踢認同自己是女子,因為知道這為了她們未來健康快樂。我愛惜踢們從不男不女漸變成亦男亦女,自己卻比踢更對自己是女子,尤其還必須符合「可愛」的定義感到厭煩。

在雜誌上看到鼓勵異女在戀愛對象尤其性別方面多做嘗試、不要自我設限的專題,鼓勵人類在這世界上感情的非單一目的地。想到多少踢樂觀其成,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懂身為婆在這世界上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我想大概就是我犧牲的太少,不夠努力成為踢的夢中情人。我用舊時對踢的心疼安慰自己,畢竟還是期待看見,踢們在世界上自由戀愛的那一天。

僅管那是,與我愛妳們的必然永遠不會相同的一種自由。

而我曾是,也將一直是衷心的祝福妳們隨心所欲的愛人,隨心所欲的被愛,即使那意味著踢的一切再與婆的本質無關。婆和踢並非彼此註定。而我亦已在社會的細縫中遇到了奇蹟——可能是唯一堅持尋找這一代婆的踢——我女朋友,她有那年代的回憶,這年代的認同,又不圖任何年代異女的美麗。至於所有其他的,親愛的踢們,妳們是我曾以為自己為妳們而生的生物,但我終於了解不是的,我終於明白世界想讓妳們走向的是這一天:永遠不再需要我,不需要像我這樣的女人來愛妳們。

踢們,我想妳們終於要幸福了。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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