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獨語：邊陲同志想說的話

來到3字頭，在山裡的日子也來到整整五個年頭。過去幾年，每年都有一些緩慢的累積和轉變。30歲來臨，一樣面臨著許多更加內裡的、生命的課題。

其中一個當然是性別，帶在身上，離不開、走不了，一生都要凝神面對。比如我吧，從高中到大學，我曾一度識別自己是女同性戀，但發現自己遲遲難以口齒清晰的說自己「是女人」；我曾效仿性別圈前輩創造網路分身，但後來選擇將這個身分帶著走，因為這就是我，要學習用這個性別身分活者──活著，是一個巨大的功課，對於跨性別者更是，漫長地、學習跟自己相處，學習靈魂與肉體間歇分離不安的焦慮相處。

而這些情境，都置放在一個更大的性別情境中，比方女性如何看待自己的身體？從著這副身體長出的情慾是甚麼樣子？從輿論、小說到電影，女性的身體作為慾望的客體樣貌如此狹窄，擠壓著我們的想像力，當在情慾的市場上看不到自己的樣貌，便蜷縮起自己，將自己的面目收藏隱沒。

身為一個妖怪，我希望我的生命中的妖怪多一點。如果能有一個空間，多元紛陳的擺置各類生命經驗和身體經驗，如果有乳房扁塌、大腿粗碩、陰蒂漆黑、亦男似女、似妖亦魔、於灰塵瀰漫的倉庫、於油垢厚重的車子底盤、於蔭涼樹梢擺盪的各色經驗澆灌，那些纏繞在生命中巨大的焦慮、自卑和不安會不會少一點？

但很可惜的，女性/多元/邊緣的情慾空間發展使用史，就是持續被追趕驅離、發配邊疆的歷史。異男四處遊走，假裝成是女同性戀，他們上網查詢女同志身分關鍵字隨意拼貼，隨時準備掏出老衲的棒子，讓人驚魂未定，但隨之(作為一種防禦)的架設高牆與驅離，社群越發謹慎、四處逃竄，弄巧成拙，後來更長出了自我規訓的大絕招，將自己的情慾擦除，拜倒在站規、法律之下。

如果乖，就不用逃了。

說這些，是想要向大家介紹一個網站「Lez is more濡沫」，網站的站長是一個對我有特別意義的朋友。從高中到大學，我們並肩一起度過許多時刻，她是一個特別的人，有著強烈正義感，以及堅持到底的硬脾氣。高中時期曾傾力「爭取運動服短褲進校園」事件，在當時風氣保守的女中，我朋友根本就是特例獨行的妖怪，但卻是一個認真為了自己覺得對的事情而努力到底的妖怪。

大學時，我們各自交往了幾個對象、分手、療傷，當過渣(?)，也被渣傷過，同時我們都交錯著生命情境，以此為出發點，認真地各自經營自己的公共性。我傾盡力氣經營女性性版，努力撐起異性戀為主的女性群體討論生理、性、慾望的空間。而我的朋友在某個時刻發現女同志持續緊縮的自我規訓文化，將想討論約泡和情慾的女同志，以「不要帶壞小朋友」、「不要弄髒這裡」叫罵驅逐，她一開始設了一個FB粉絲頁「交友拉子」，讓想交友徵伴的女同志有一個不受限的空間，可以將自己的慾望與需求書寫出來，並找到可以連結的其他群體。

空間，空間這麼重要。身為一個無處安放自身的人，在一個知道自己的怪異能夠被包容的空間裡，我們長出一些安全感，伸出觸角，揭露一點、探索一點。然而安身之難，這個空間的經營並不順利，因為堅持不避諱性邀約，希望發展多元可能，而多次被惡意檢舉，之後輾轉plurk、tumblr，不斷被檢舉、刪除帳號、關閉頁面。被驅逐的過程並沒有打敗我的朋友，她開始自己架站，成為現在的「Lez is more濡沫」網站。

這個網站有很多細心的設置，站長是一個長年混在各式各樣社群網站的人，儼然是個專家，她的豐富經驗造就了「Lez is more濡沫」有趣可玩。社群參與者需要與網站互動到一定頻率，才可能擁有更多權限，減少了速食與搭便車的使用者；可以不斷更改自己的發文帳號，增加了使用者的安全感和隱密感；可以設計自己的泡友卡，上面有刻板印象和不刻板印象的標籤讓大家自己選擇。

如果說現在有哪一個華語空間可以讓各種性少數/游離/邊緣/主體鮮明的妖怪們跳舞，並在火光中映照出彼此的臉孔，就是「Lez is more濡沫」莫屬了。這個空間還在長大，需要各方澆水灌溉，但由於主事者在開站之初就已細膩思考如何讓多元包容實踐成為可能，讓使用者能各自成為主體，維持著讓大家可以彼此舒展的秩序，卻又不是被限縮管理，我極為相信這個空間會成為下一世代最重要的性別網站，百花齊放，各種身影姿態紛呈。

關於站長，我在好多年以後才跟她補起這段脈絡，聽她描述，我就會想起當年高中時那個永遠氣噗噗「到底憑什麼可以這樣──！憑甚麼──！」愛發脾氣的聲音，但也是那個永遠認真堅毅、決不放棄，四處為了「到底憑甚麼可以這樣，我不接受！」而趨步向前的身影。這麼多年來，她持續不輟的經營著讓好幾代女同志可以安身自在的空間，像是一再修起被洪流沖垮的便橋，通往下一個世代，我們的世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