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asper回英國前我們再見面了一次,她提到了網上交友,著我上網認識新朋友。網上充斥住無限的機會,打開手機軟件就有源源不絕的陌生人,可是那裡的人來自五湖四海,總是無法容易聊天,不是價值觀過於不同,就是無法聊到深入的話題而讓我覺得無趣。我雖然一方面覺得無聊和浪費時間,另一方面又不斷想有人充塞時間。空洞也有其吸引力,但最後又因為太無趣而放棄,我總是無法處理自己的矛盾,不過又因為受不了無限的循環,結果我還是重新連結到現實世界去。

夏天還未完結,感傷仍然纏繞,雖說要放下,但愛情的痕跡總是要重新經歷多一次,哀悼一次,才能真正隨風而散。

朋友有很多種,有些一起做運動、參加興趣班、聽音樂、看電影、上餐館、上床等等,而程永就是我的分手朋友。程永是我的大學師弟,比我小三年,在一個畢業生聚餐上認識的,之前甚少交涉,只有大伙人的郊遊活動時一起出去過。他樣子算是好看,高挑瘦弱,但總是一副冷漠和沒興趣的態度,後來才知道是對女性的獨有反應。他雖然言談舉止異於直男,但堅決不出櫃,只有我和丁丁知道他的「秘密」,大概因為我們是「自己人」。

那時候我想要有人陪伴到海灘看海,又只有他還未找到工作,所以邀約他一同出海,而他也一口答應。

一個平日的早上,我們約在西貢碼頭,吃過早餐,買了點零食就坐船到半月灣。小艇飛快地前往小島,一路上我們話不多,跟之前多話的他顯得不一樣,可能是兩人的活動讓他不自在吧。我們各自吹著海風,看著海,海風像手指一樣,穿過頭髮,碰過皮膚,帶走了纏附在我身體和靈魂的憂鬱,又或是哀傷,又或是壓抑,不重要的都被風吹走,剩下的都不再是無關痛癢的了。

船泊了岸,我的腳步因為快艇而有點不穩,但一抬頭看到沙灘,景致使我放鬆了一下。太陽猛烈地曬著,我們隨便找一處空地展開毛巾,我獨自走到海中,曬太陽,任由海水沖刷;而他就撐傘曬太陽,放空眼神,過了一會,我才走到程永身旁坐下,一起看海。

「昨天我跟他分手了。」他輕輕的拋下一句。

我看了他一眼,他木無表情,也目不轉睛。

「沒想到是我先說,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不找他,他也不會找我,我們已經三星期沒聯絡。」他續道:「誰先說,真的沒關係。」

程永在日本當交換生時認識了比他大約廿年的契爺(乾爹,sugar daddy),分隔兩地兩年,遙距關係正式宣告死亡。表面看來,程永損傷不大,因為是遠距離的戀愛嘛,他們一年才見個兩三次面,每次都是他飛到東京去看大叔的。又一直很少聽程永提起他,契爺的名字我不知道,程永也從不給我看他的照片,就連他有沒有禿頭也毫無頭緒。我常懷疑他們的愛情,甚至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存在,不過看到程永此刻的失神,似乎這並不是虛構的愛情幻想。愛情嘛,總被旁人低估。

我也想不出安慰的說話,回想自己,至少我可以生氣、可以傷心、可以裝無辜,丁丁就是我的箭靶,至少我有個實體的發洩對象;但程永卻無從生氣,連對象都模糊,到底要怪契爺、語言、還是距離?

「有時候我覺得像在跟自己戀愛,或者是跟自己印象中的他戀愛,他似乎只個形象,讓我投射各種幻想與願望,他是誰,又或者真實與否好像並不重要。我愛的,可能只是自己戀愛中的狀態,或者是知道有人喜歡自己,與其他人無關。」

太陽很猛烈,曬得我滿面通紅,喉嚨乾涸,我不停喝瓶裝烏龍茶解渴,他卻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著他的意識。

「我好像不認識他一樣,他身邊是否有別人我不曉得,連他有什麼習慣都說不出。我們的關係也很脆弱,我記不住他的電話和地址,如果沒了Facebook和MSN,我就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裡,而我只要按個鍵,我也再不會找到他,原來一個人消失,沒有很難。」

「那你說分手,他怎麼說?」

「他說也好,讓大家多點空間,做朋友比較好。真諷刺,還嫌空間不夠。」

「都是一句無謂的回應。」

「他說以後我去日本,還是可以找他的。」

「炮友?」

「我才不要。都分手了,還見什麼面?」

「唉,男同志的世界真是不一樣,我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碰到丁丁,還有那個人。」

「什麼人?」

我猶疑要不要告訴他,始終我和丁丁太多共同朋友,如果傳開去,好像對她不公,但她做過的事,我也沒有為她隱瞞的義務。

「是她的同事。」

「Hayley嗎?」

「你怎麼認識她?」我驚訝,到底丁丁把她介紹給多少人認識。

「有次他們到我兼職的公司辦活動,她介紹我認識的。」

「哦……她們有很親密嗎?」

「沒有留意。」

浪越來越大,浪聲也越來越大,潮漲了,太陽也沒剛剛猛烈,開始散發午後的柔和。

「有沒有外遇都可以分手,反正要分就會分。」程永又回到對話中。

「原因或許真的沒有很重要。」

「可是一個爛原因爛回應真的很可惡!」

「明明是外遇,就把平時的不滿一次過丟出來,所以分手很合理。」

「真的很可惡。」程永抓起一把沙,往前丟。

「丟沙會不會太弱?」

「咩喎!」他又抓起一把沙,往前丟。

然後我們一起丟沙。抓起沙時我很用力,但就在抓起那刻,沙就已經開始流走,其實我擁有的已很少,到我手一揮,已所剩無幾,而我們卻不斷重複這個付出與結果不相稱的活動。

「走吧!」程永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沙,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還有一個半小時才有船呀!」

「噢,是嗎?好吧!」他又坐到沙灘蓆上。

之後的一個半小時我們斷續地聊天,都是一些無法繼續的話題,就像是兩個意識剛巧放在一起。然後我們都放棄說話,一起享受靜默。到四時多就動身到碼頭,坐船回西貢。我以為程永沒有很享受這次出海,可是隔兩天他就約我周末再去遠足,而我也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