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的夜晚,我先洗澡,女友說,她再抽今天的最後一根菸才進浴室。

我看著水流帶著泡沫流過我的腳趾。

想著,從自己的外面回看自己身體的姿態這件事,對我的日常生活來說很罕見。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舉止、每一個動作,為了他人的觀看,嫵媚、或者帥氣,從外面視覺的考慮設計自己,啊,彷彿表演,這在心裡想起來是陌生的。

剛才在電影裡看見范曉萱,飾演同性戀丈夫的妻子。阿鳳。在看的時候,覺得她好美麗,嫻靜、火弱的阿鳳,無奈、醉態的阿鳳,壓抑、溫柔地忘卻痛苦,唱著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的阿鳳 …..從她臉部側面線條我想起一個女子,回憶中,她沈默無語時,也有如阿鳳那令人擔憂、注目不移的美麗。阿鳳身為女子的的美麗,在不被丈夫看見,而我知道的那個阿鳳,她的美麗和不美麗,在於她對美麗的無視。

阿鳳是朋友的前女友。朋友是踢。初識時,可能就錯了,我應當先認識阿鳳再認識朋友,或者都不要認識她們。無論如何,在一萬個可能世界裡,我也深知本質的差異永遠無法讓我和阿鳳成為朋友。在她心中,我或許是她的敵人,或者就是一個合不來的陌生人。我的存在讓她痛苦,因為她對我參與她的秘密,以及我認同她做不到的認同,感到憤怒。同時,對我和她女朋友之間的距離和可能性,感到噁心。

阿鳳或許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曾經是婆。或許也永遠不想真正搞懂婆是什麼、在想什麼。她把我看成一個婆,卻忘了她自己當時也是。她不重視踢的選擇、不懂被踢所愛並不容易,因此她無法成為婆。阿鳳或許也無法成為雙性戀。我不知道她對女人的感覺。這樣說或許奇怪,她同時是異女也同時是婆,是異女的時候,她是一個特別的女子,在異女的世界不一般、不普通,有特別的氣質,而且這樣的她對踢來說更有吸引力。而交往的時候,她不會想著踢是什麼,只在一個純粹的戀愛與日常生活之中。我想,那是一種美麗的愛情,我叫它世界和平,那是被內外矛盾包夾的踢夢魅以求的無差別,存在阿鳳無自覺的凝視中。

關於這一點,我永遠也做不到。我無法給踢世界和平。我無法告訴踢如果妳不是踢我依然愛妳,就像我無法愛不欲望女人的女人,也無法欲望不論是欲望女人或男人的男人。有人曾經說過:我愛你,無關性別。這句話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美。愛當然是不分性別的人類內部情感。但是對我來說,我要的是這樣的彼此相遇:我愛妳,妳就是我要的那一個女人。

阿鳳跟我不一樣,當她開始想起這一切:同性戀、家庭、未來、自己,所有的陰影就襲捲而來。從世界和平到世界末日,大部份時候她忘了她被愛,有時可能也忘了要去愛,她不太快樂,像西施一樣越哀愁越美麗。後來,阿鳳重新和男生往來,嫻熟地運用美麗和神秘,我不得不說,原本對我來說就陌生的她變得更驚人的陌生。

踢常以為自己無法辨認婆。她們乾脆放棄,在茫茫人海中,尋覓自己想要的那一個,然後為了對方的心思感到痛苦或救贖。可是真的分不出來嗎?

容我說明這個假設:一個異女身份長大、有異女的舉手投足和各種細節,以及一個以婆的身份長大、有婆的世界觀和舉止的兩個女子同時在踢的面前,都真心愛上了這個踢。而且,就在這時,遠方傳來偷看過未來的神秘聲音跟這個踢保證,這將是她最後一段戀情,不管選哪一個,只要跟是她確定、想要的那位,就可以一起走到最後。聲音並不指出她們哪個是婆,哪個曾是異女,只要踢專心感受對她而言,誰有魅力。看看她們、跟她們相處。……好,現在,請選擇。

異女和婆怎麼分?這個假設真的發生時,我大膽的預測,吸引踢、讓踢不得不愛的那一位,會是以異女身份長大的那一位。

同時在這個世界裡成長,然後理解這個世界的審美與成長自己理想中愛的形狀,有人知道自己愛的是女人,僅僅想和自己喜愛的女人談一場時間長短不拘的平凡戀愛。但是,婆的性向卻讓她準備好將要與眾不同的戀愛,和一個絕對不一般的女人。婆是一種準備。婆為踢準備越多,越失去魅力。同儕、朋友忙著吸引男生注意,或自然而然吃彼此的豆腐、各式各樣的曖昧練習,而年輕的、還沒擁有過同志生活圈的婆則忙不迭的要她不想被注意的性別真的請也不要注意我,謝謝。

我媽是怎麼跟我說的?我既然選擇面向女人生長,那麼長出來的我就不會有被大眾認可的女人味。這只對了一半,我沒有女人味,因為我拒絕和大家一起學習怎麼成為「女人」。我沒有魅力,因為我是一個驕傲的婆。我太驕傲,我太晚正視踢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樣子。
我不是「女人」,我是婆。或者,我只是我。錯過太多。來不及了。

全世界,只有阿鳳,才會覺得我對踢構成吸引力。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阿鳳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然而,誰知道呢,除了阿鳳,原來還有一個例外。

就是等下會打開浴室門進來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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