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部長篇小說,差別在於,寫爛了也丟不掉。

所以當妳在人生中遇到無法解釋的事件,妳沒辦法咒罵一聲「這什麼爛小說」,指責幾聲作者伏筆回收得不夠好或是人物刻劃不夠深刻、情節不夠合理沒有說服力,然後把書丟開不讀,換下一本。沒辦法。不管人生的情節再怎麼荒謬而不合邏輯、找不出前因後果或不具說服力,妳都必須咬牙吞下。再怎麼沒說服力的事件,只要發生了,發生的本身就具有壓倒性的說服力。

2017年5月,我得了日本純文學的代表性獎項,群像新人文學獎,在日本作為日本文學作家出道。

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十五歲才開始學五十音,十九歲才過日檢一級,二十三歲才移居日本。這樣的我在二十七歲首次以日文書寫的小說,竟能從兩千多篇日本人所寫的作品裡脫穎而出。不管文學之神擲下的這顆骰子出了什麼錯,我反正將錯就錯,並且感謝這個錯。所幸這種錯要接受並不困難。

2018年7月,我與女友分手。沒有伏筆,沒有前兆,更沒有作者的現身說明。

一個月前的約會,我們一同前往阿佐ヶ谷的小劇場觀賞業餘劇團演出,並在附近散步,逛雜貨店,走進羅多倫(Doutor)咖啡廳喝茶,然後前往新宿,在塚田農場吃晚餐。晚餐吃完後我們不捨分別,還到新宿二丁目的拉子酒吧「どろぶね」小酌談天,夜晚十點過後才各自搭車回家。

之後我們各自忙於彼此的生活,僅有LINE上的零星對話。她訊息的頻率愈來愈低,最後漸漸不讀不回。某天一封信寄到家中,她寫來的分手信。七個月的戀情就這麼完了。

我也只能接受。

接受是會痛的,儘管不是第一次分手,不是第一次被甩,但這種痛並不像藥物一般會產生免疫力。當然,妳也可以選擇產生免疫力,代價是妳會忘記如何愛人。

我的確曾幾乎忘記如何愛人,因此幾次分手都幾近麻木而不覺疼痛。是她使我想起了愛人的方式。懂得愛人,因而會痛。

然而就算疼痛,也只能接受。這是人生,不是小說,我無法不接受這情節便把書本拋開,更無法抓住作者質問安排如此情節的用意,企圖改變情節抑是枉然。我可以試著賦予情節以說明,從蛛絲馬跡中企圖推測出一點原因,但這些終歸是穿鑿附會,是為了讓自己接受情節而不得不的瞎掰。說明與原因,有或沒有,情節本身不會改變。

或許生命正是一本寫爛的小說,所以人類才需要好的小說,以補強生命之荒謬與不足。做為一個居住在東京的台灣女同志作家,我期許自己能寫出只有自己才寫得出的,好的小說。

結識將近十年的「交友拉子」小編邀我當駐站作家時,我其實頗為開心,因為自己有太多想寫的事物,關於東京生活,關於同志身分,關於語言與國籍的越境問題。這意味著我的文章將缺乏一個統一的主題性,不會是一個系列,而是諸多散篇,甚至不一定篇篇與女同志身分相關。有時我也會試著將自己以日文創作的小說或散文翻成中文貼上來,或者乾脆寫業配文打書。若網友們在約砲交友之餘,對我的文字能產生一些感覺,不論是共鳴,或是新鮮感,那便是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