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她們真的分手了。

四年多的時光,是我認識琉的日子。想到四年前我們一眼認出彼此是婆,那時各自有別的朋友在旁邊,誰也沒說破,我也只把這份感覺擺著。直到,有一次下課後,很奇妙,只剩我們兩個,其他人剛好都有行程不知哪去了。我們很合理的一起慢慢散步到停車場,用各種課堂的話題一段一段的延續這條路,直到停車場門口,腳步自動停下來。

然後,是我開口說,妳想吃鬆餅嗎?

想起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自稱是婆的女孩子,她長髮,個性非常、非常帥氣。我本來常看到她和她的踢,彷彿天造地設的走在校園裡。是她教會我關於婆的驕傲,然而兩年後,我卻陪她坐在中庭,聽她用我知道沒有人相信她會有的脆弱崩潰大哭。那個已經不再是她的踢成績好,說為考試分手誰都不疑有他。可是呢?可是,那只是一個在小小的校園裡一戳就破的謊言。妳的心先離開,妳成為永遠。

其實我後來才知道,琉並不愛吃鬆餅,她也不吃蛋,除非它是圓形,偶爾她吃素,因為許願或環保或是心血來潮。那次在小小巷子裡,我們吃鬆餅、喝一杯飲料的小小約會,交換幾個關鍵字,兩個小時的交談,成了友誼的開始。之後,我們一起打工、一起運動、一起探索城市裡好玩的小角落。有時候我們一起走進當時覺得最有質感的男裝店,環視覺得每一件都好棒,跟有點訝異的店員說我們要試穿,店員說送人嗎?我們就說自用,然後大笑。後來,我們又一起迷上了古著和二手,夢想將來會一起開一間有小露臺的工作室,有女同志專屬的傷心星期四。

那些一起討論異女怎麼可以這麼煩、在操場上邊慢跑邊大罵踢是白癡、是笨蛋的時光(那愛她們的我們是?)被論文取代、然後被工作取代,然後被距離拉開彼此生活的細節。琉跟我一起穿得花裡胡稍的那些衣服,還被上班族的制服取代,上次,她來高雄找我,打開我的衣櫃,看著衣服感慨的說我沒變,而我很想知道,現在上班時她還會畫以前招牌的吊稍眼線嗎?

四年來,我們各自有對象,我的氣質從一個尷尬的「踢的哥兒們」到被迫猛烈的向異女對齊,再回歸自在,越來越知道怎麼是個婆,而彼此紙上研究著什麼眼神回應走在路上遇到的踢,能讓人瞬間明白自己遇見一個圈內人,否則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對方會回應以彷彿遇到被恐同症異女關注的不舒適感,除非,那時我們正好走在踢女友的身邊。

琉的樣子則沒有什麼變,也許有逐漸更知道怎穿怎樣打扮適合自己,即使是婆,她一直是在臉書會被朋友的男性朋友搭訕說想認識妳的那種好看、讓踢們望塵莫及的身高,而且總是那麼巨蟹座,讓我完全的感到了解巨蟹座,只可惜不知道這份了然於心如何傳給她人,她的幸福又會在哪裡。

我想起兩年前琉度過的感情危機,說來好笑,原因是她剪了短髮。那時我透過她女友的劇烈反應,突然了解到踢踢戀的心酸。從交第一個女友開始,琉就一點也沒有覺得這是不好的事,她上網做盡認同的功課,收集各種圈內情侶的網誌,然而初戀被劈腿收場。她收拾傷心再接再厲,愛的依然是踢,這次對方沒有任何不良前科,用一句話擄獲她一直以來(在我看來沒道理的)對外表充滿不安全感的心:我喜歡這樣的妳。結果,這樣的妳不可以是短髮的。原來如此啊。

那些功課變成了笑話。我們喜歡踢我們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研究踢的樣子,可是不管有多喜歡踢,我們就是無法成為踢,這還不明顯嗎?就算我們為了好玩、為了新鮮感,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剪頭髮、穿中性的襯衫,難道我們就不是我們了嗎?難道踢自己認為自己只是剪短髮穿男裝的女人而已?妳們不知道我們永遠也成為不了任何一種踢,因為我們沒有是踢就是踢的那個最關鍵的東西啊。

問題也不是哪一種踢,問題是我們只想找到一個踢,她看著我們的時候覺得我們就是她要的那個味道,當她的朋友訕笑她說「妳們是踢踢戀嗎」的時候,她不會嫌惡的看過來,她不會覺得丟臉,反而故作嬌羞的把頭歪在我們肩上對她朋友說:妳怎麼知道~或者就是淡淡的微笑,用我的女朋友很美妳們不懂不過也沒關係的眼神滿意的看向我們。

因為到底有什麼丟臉的。妳擁有一個婆。她完全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要妳。她覺得妳很棒。妳還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女生樣。

女生樣。踢要的這麼少,為了妳的女生樣她也許不在意妳另有男友、常說遲早要和男人結婚、對同志沒有認同感,或者妳像異女甚至就是異女所以充滿異性追求者和親戚的關心,也許,得到妳之後不到半年妳就會後悔,這些,都不是問題。可是,愛情裡如果剛好都沒有不是問題的這些問題,那只有可能我真的不再那麼愛妳了,關於各種細節,妳還是改改吧,或者,彼此終於明白,總有什麼是不能改的吧。

那次的感情危機隨著琉的頭髮慢慢留長不了了之地過了,這一次,價值觀問題卻過不去。 其實我知道,如果真的又過去了,也只是跟對方更加熟悉,讓她對這一切更加不捨。因為她對感情有一種堅持到底的毅力,加上她對自己的不肯定以及對能不能遇到一個好踢的難以置信,讓感情幾乎不像在進行,而近乎拖延。

可是我們又有誰能確定,現在以為拖延的不是將來認為幸福的可能?

當我們覺得越是想確定是不是遇到對的人,當我們在感情中越開始掉以輕心的想把整個自己自由自在的展露出來,才有機會呈現甚至是長回妳捨不得之前曾經被修剪過的那些。真有無法改變的那塊自己,感情的危機往往發生在我們最恣意妄為的地方。如果一次又一次 ,妳總在一樣的地方,感受到一樣的反射,做出一樣的行為,一樣的,或許是讓對方無言以對的點。必須要正視的是,那也許正是妳的形狀。這一次,一個小小的點,不經意的一句話啟動了價值觀的骨牌效應,琉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卻終於走到了最後,我開始相信所有不是的緣份是真的會有用盡那一天。

我們一起看到何韻詩在香港同志遊行上出櫃的影片,然後又一起因為何韻詩的出演去看《賈寶玉》這齣舞台劇。琉知道我幾乎是一個沒有偶像也沒有為了誰激動尖叫過的人。她收集過的那些網路帥踢,我完全免疫。我們一起走在路上亂看,就知道,她喜歡的我會有點怕,我會注意的被她說再過十年就是個剪短髮只為圖涼快的大嬸,我笑了,她說得沒錯,她喜歡的是踢的自覺,我喜歡的是踢的平衡。舞台劇進行中,何韻詩出場的時候,大家不分彼此的開始尖叫,她說:「妳再不叫一下,這輩子就再沒有機會當一回花癡尖叫了!」 然後就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僅管我終於完全感染到她的興奮,還是沒有為何韻詩尖叫。

我還沒有告訴琉,現在的我遇到一個人,有時候是因為電話裡的聲音,有時候是她的表情、騎車背影、舉止線條。這個人,她把我一輩子的花癡都用完了。我遇到了那個我在心中半開玩笑的設下種種線索,但是居然都符合的人。而說到線索,幾年前,琉給我看過她小時候開玩笑寫下的八個條件,我還一直記得:「如果能比我高最好不過好像很難/對人還有動物都很好/拜託比我man一點/籃球厲害/酒品好/不會笑我看鄉土劇然後政治傾向要一樣/不會期待我說太噁心的話,請實際一點/願意一起當搞笑的好夥伴」。

那個踢還沒有出現過,可是她一定會遇到,一定要遇到。其實,每一天,我都想起她,我害怕她得不到幸福,我太想要她幸福,誰沒有好朋友,誰的朋友沒有受過傷,時光蹉跎,然而我知道,我們才是痛過一樣的痛,妳的痛我是真的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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