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我們再去半月灣,今次我們先到牛池灣飲茶,然後搭小巴到西貢,我們都自備了茶和水,又在7-11買了蛋糕和餅乾,搭快艇到半月灣。今天人很多,空間不足,所以我們把話題轉到沒那麼沉重的電影去。

「最近我在看盧馬的電影,很喜歡,他的特色是不斷的漫談、邂逅、相遇、巧合、海灘、愛情、道德;他的角色總是滔滔不絕,對話充滿哲理,就像一場又一場的辯論;電影風格寫實,多用自然光、鮮有配樂,非常風格化。他的電影讓我著迷,我喜歡他喋喋不休的能耐,教我更多關於愛情。他的電影日常得就如把攝影機放在我們面前,拍我們聊天,天衣無縫地自然。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沒有戲劇化的事件,從日常瑣事中洞察人性,從大量對話中辯證愛情關係中所陷入的難題,或許是我所追求的狀態吧。我總是在電影中看到自己,又或者,我們的說話也只不過是重複許多戀人說過的話,我們對愛情的詮釋都只是很多人對愛情的詮釋,就如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所拆解,我們的情感,都是可以預計的,都是了無新意的,沒什麼好出奇。」
「雖然我們是在重複別的戀人所說的,但對於我們,經歷還是獨特的,宏觀來說不是新鮮事,可是對於我都是獨一無二的呀!這些快樂和傷害於我都是新鮮和深刻的。」
「盧馬的電影總會獎賞道德的人,等待會有結果、節制會有獎賞、堅忍會有回報,求仁得仁。」
「會不會過於美好?」
「我終於明白為何那麼多人喜歡童話故事,好像彌補了現實生活中的失落。我總有不切實際的希望,雖然明知如此,還是心存小小的希望。」
「雖然明知不會發生,但我都有這樣想。」
「大概這就是希望的作用,帶給生命一點小意義。」我作了個小總結,「明明講好今天不說愛情!」
「生命就是一個又一個例外和意外。」

人比之前少了,我脫掉外衣就下水,程永叫我先去,之後會跟過來,我就獨自踏入水中,往浮台的方向游過去。陽光正猛烈,就算在水中都感受到熱力;水很鹹,就算如何控制呼吸都會沾到海水,嘗到鹹味,但這可是到浮台的唯一途徑,遠離人群和岸,捱過就到了。

過了一會,我聽到他的聲音,就走到浮台邊,使勁把他拉上來。他抹去臉上的水,坐到我身旁。
「你看我帶了什麼來!」他打開防水袋,拿出有氣礦泉水,「浸過海水,是冷的,來!」
我接過礦泉水,打開瓶蓋就往嘴裡灌,「很渴呀!」
「像不像盧馬的電影?」
「哈哈,像呀!有海灘,有對話,還有有氣礦泉水,比電影還要好!」

我們曬太陽,曬乾了就跳回水裏去,再爬上浮台曬太陽。其實我們都不特別喜歡曬太陽,也不追求小麥膚色,但受環境影響,又或是人的關係,就做出不明所以的事來。

「回去吧!」他喝完最後一口礦泉水說。
「好,很曬……」我看看手表,「我們在這裡才十五分鐘,哈哈。」
程永收好水瓶,咚的一聲跳進水裏,我緊接他,又回到岸上。我們擦乾身體,穿上外衣,往碼頭去。

及後的三星期我們越見越頻密,由一個星期見一次變成一個星期見五次;活動由郊遊遠足變成晚飯後散步吃糖水傾心事。我們一直言說、猜想、重複、梳理、整頓、確認,試圖用一切辦法為事情附上意義、為行為找個合理解釋、為脆弱找個同伴。

星期一,我們都不想在家吃飯,於是相約到六榕仙館吃齋菜。今天大家的心情都算不錯,星期一嘛,憂傷還未累積起來。我們點了齋滷味、五柳仙斑和福建炒飯,邊吃齋鹵味邊聊愛情。在愛情中,說話本來就很多限制,什麼可以說,什麼不可以;但對於不說又算是欺騙,我們各執一詞,對話沒有結論,或許要按事情的本質來決定,又或者按人的性格來決定。我們竟把三個菜消滅掉!還吃得下一碗栗子糊,捧著肚子離開,因為太飽,我們由佐敦散步到太子,然後各自再步行回家。

星期三,因為要跟媽媽吃飯,我們相約晚飯後九時多在太子吃糖水。我看到丁丁網誌中給Hayley的話,覺得很生氣。分手後生氣是正常現象,這種情緒亦會不斷重複。今晚的話題是前度的壞事,和對移情別戀這件事的感想,惡毒的說話都出來了。我們都說得有點興起,八婆語調都出來了。我們吃完糖水就一直在太子徘徊,直至十一時,以一句高音的「食屎啦!」完結今天。

星期五,happy Friday,但是我們沒有快樂,可能是週期性的失落,我們都習慣了在這個循環中輪迴又輪迴,所以決定吃乳酪雪糕,吃完那刻很滿足,但很快就回到失落中,於是我們又討論失戀後,復原的成本效益。我們一同期盼突然有一天會毫不在意,但他轉眼又表示不確定會不會這樣發生。我們今天走到大埔道那邊,發現了一家咖啡店,說下次可以來這邊,試試這裡的茶。

星期一,下班後我到太子買些東西,近乎本能地拿起電話想要帶給程永,我猶豫要不要打給他,最近我們好像有點過從甚密,又或許我從不清楚他是否想這樣密集地見面,或許我怕不斷邀約,對方可能只是不懂拒絕。我總是遲鈍,自信不足,我怕被拒絕,我總是需要直截了當的回覆才能相信事情已經發生,

又,我不知道這種密集式的見面會把我們帶到什麼境地。讀得太多理論以及太多他人的生命故事,就知道身份與情慾何其流動又無規範可言,釋放出來的慾望想必很嚇人。雖然慾望不一定是洪水猛獸,但肯定是無可挽回的流動。或許我深明自己的性身份很不穩定,我是女同志、女性主義者、酷兒,我喜歡自己作為一個女同志,我喜歡我的身份,我喜歡兩個女性之間的愛情,關係不受父權主義和異性戀霸權規限,總有大量的溝通與協調空間,平等自由,亦細膩纏綿,但我亦清楚知道,只要我的情慾對象改變,我的性身份都會不再一樣。我並不擁戴分離主義,但無疑,女同志如果跟男性有「關係」,那身份就不再單純,與男性的性接觸似乎會「玷污」女同志的身份,別人也可以因著那經驗來論斷我的性身份。但當然,無論我的經驗如何,我的自我認同都可以不變,如果因為與男性的經驗就從此改變一個人的性身份,似乎又再強化男性的權力和女性的被動性。

撇除這些理論層的思考,實際操作上,我不曉得我能否駕馭我的慾望。分手後的情緒起復已教我頭痛,再來一段全新的關係對象和模式,我肯定應付不來。而我亦感覺到自己的自我保護機制一直在運作,對於「不能愛上」的人,我會條件反射式的不去慾望他們,男人、直女子、TB,TBG,別人對我沒有興趣,我也就無法喜歡對方,因為相互的交流是我愛上對方的首要條件。

話說得有點遠,簡單一句,就是怕愛上程永。又或者,分手本就是重新學習獨處的機會,但是不斷與他見面,無疑是把依賴的情緒轉到另一人身上,於是我把電話收起,放進衣袋,電話此時就響起來,來電的正是程永。
「喂?」我接過電話。
「你吃飯了沒有?」
「還未。」
「那一起吃吧,我現在下班,太子等ok?」
「好,我已在太子了,你到了就打給我吧!」

我在始創中心的入口等他,十五分鐘後他就到了,他興奮地走過來,腳步很輕快。
「啊!」他半跑半跳的走到我前邊,一手捉住我的手臂,「可不可以捉住我的手?我今日飲了杯有機的伯爵茶,整天都很亢奮!」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他把手伸出來,示意我拖他的手。我猶豫了一下,其實也不過是拖手,有時不需要為每個行動都附上意義,於是我伸手,拖他的手。

「你隻手很好拖。」

我沒有回應,然而我開始害怕,我害怕遇到朋友、同事或親戚。多有趣,在街上跟程永拖手比起跟女朋友拖手還要害怕,我看到7-11便走進去,說要替八達通咭增值,就甩開他的手。

當我轉身要步出便利店,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頭一看,是Tess,她身旁有個男性朋友,身材高挑,有點害羞,是個金髮藍眼睛的外國人。

「好久沒見了!」Tess驚喜地說。
「是喔!你最近好嗎?還在做同一份工作嗎?」我標準地問。
「最近不錯啊!工作換了,現在在航空公司工作。」
「不錯啊!可以常常旅遊啦!」
「哈哈,沒有啦,才剛剛受訓完畢。你還是同一個電話號碼嗎?」
「對啊,沒有變,和我的工作一樣。」
「找天吃個飯吧!」
「好!」

我們道別,轉身就離去。

「她是誰?」程永好奇一問。
「大學同學。」我在思索那外國人是誰,可能是舊同學,可能是朋友,可能是同事吧。
「不如去上次經過的那間咖啡店吃晚飯吧!」他突然想起上次那咖啡店。
「好,走吧!」我一口答應,我們就步行到那咖啡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