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女人。

我的女同志身徹底地被動搖,我一直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我害怕自己的女同志身份給質疑、我害怕別人加在我的標籤、我害怕讓自己失望、我怕失去我一直死守的東西。這又是否恐同的另一表現?還是內化的雙性戀恐懼?還是我可能一直期待複雜又戲劇性的關係發生在自己身上,愈害怕的事情愈會發生,就如睡公主非得讓那衣車刺中不可,所以現在到底是自我實現還是飛來橫禍,我一點也說不上。

我要女人。我無法理性地處理我跟程永的事,如果面對問題有階段之分,我現在就在逃避那階段,然後事情又像滾下山的雪球一樣,以高速滑落,我束手無策。

我在交友軟體上一口氣跟十個陌生人打招呼,我特意選了幾張性別曖昧一點的照片,有五個人回覆了我。五天後,只剩下一人還在聊,她叫Steph,她高、瘦,短髮且打扮中性,很有自信的樣子。我們約在尖沙咀喝一杯。

我是個很識時務的人,亦知道如何保持距離,例如第一次見面最好約星期日下午茶時間,去咖啡室,聊得來再約;聊不來就說要回家吃晚飯。第一次見面約在星期五晚的酒吧,有點輕佻,但還是可以接受。

她一身黑衣,像從照片中走出來一樣,我走過去打招呼,有一點陌生的尷尬,可能因為她有點好看。

「我們都是一身黑衣,真巧!」她似乎很輕鬆,也很外向。
「你好,Steph。」我還是免不了拘謹。
「有相熟的酒吧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她就接一句:「那去Temptation*吧!」
「好,我都還沒有去過呢。」
「真的嗎?Temptation哦!沒關係,我帶你去。」
然後我們就闊步向金馬倫道尾邁進。

星期五晚人很多,都是上班族為主,Steph認識的人似乎很多,跟很多人打了招呼,卻並沒有寒暄,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我處。我隨便點了杯雞尾酒,明知不會好喝,但我有預感並不會喝完這杯酒;Steph則點了啤酒,我們碰個杯,敬一下酒。

「這裡跟你預期的一樣嗎?」Steph打開話匣子。
「比我想像中好。」
「這裡人蠻友善的。」
「你有到過不友善的嗎?」我順著她的話題。
「也沒有,不過到過些沒有人對我有興趣的酒吧。」
「是基吧嗎?」我打趣道。
「哈哈,不是,在西雅圖,沒有多少人對亞洲人有興趣。」
「你這樣也沒有嗎?」我真的蠻驚訝的。
「我有這麼吸引嗎?」
我不懂回應,呆著。
「不用臉紅啊!」她打趣道。
「這麼黑,你哪看到?」
「要去光一點的地方嗎?」
「倒不用,但想喝好一點的酒。」
「我昨天收到一瓶得獎的威士忌,去我家吧,就在佐敦。」
「這麼晚,不會打擾你家人嗎?」我試探著。
「不會,走吧!」

Steph跟她的朋友道個再見,我們就下樓去,坐的士到她家。事情似乎向慾望的方向奔去。

我們話不多,總覺得司機在偷聽。她並沒有借故碰我身體,但就轉頭來看我好幾次。才五分鐘,就到她家,就在柯士甸道上,那些獨立的大廈。穿過大堂,經過看更的打量,在閉路電視中被監視完,到達了她家門口。是舊式的裝修,鐵閘都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款式,打開門,我看到沒有被時代沖走的裝潢。

「我一家移民後都沒有裝修過,有點舊。」
「我很喜歡。可以參觀嗎?」
「隨便。」

她去拿威士忌和杯子,我就四處看。牆上都是滿佈花紋的牆紙,地磚都很有風格,燈罩是黃色硬膠製的,這絕非贗品的懷舊。

我站在她房門口,她拿著酒和酒杯走上來,「要進去喝嗎?」
「進去就不會喝酒。」
我們又回到客廳去,坐到沙發上,我們好像都太規矩。

我不曉得她心中在想什麼,我卻一直在盤算著,要如何開始一夜情。她很友善,友善得我無法分別她是本來就是這樣,還是因為我的關係,她友善得我分不出她對我有慾望與否。她的落落大方與我的拘謹形成強烈對比,而我也開始厭倦自己的所謂調情狀態。她給我斟酒,我先聞一聞,很香,有果味和草味,細喝一口,非常強烈,喉嚨像被火燒!

「Ka Va Lan酒體強勁,先甜後苦,待會就會有果味。」
我回一回神,「好辣!」
「哈哈,要不要換別的?」
「不用,我喜歡刺激。」
我們碰杯,我再喝一口。
「你很會喝喔!」我說。
「你知道最會喝酒的是什麼人嗎?就是在酒吧沒聊天沒跳舞的人,哈哈。」
「你不像這種人,卻很會喝。」

我喝一口,她又喝一口。然後她往我那邊移,把我的酒杯拿走,放到茶几上,我自然地轉過頭去,跟她四目交投,她靠過來親我。又一片新的嘴唇,同樣地微溫,有酒的苦味,沒有鬚根,是充滿慾望的。我無法思考,這麼好看的人會跟我約會、會跟我調情、會跟我接吻,或許我不叫停,可能可以更進一步。我懷疑自己在做夢,為何突然求仁得仁,想要女人想要一夜情,就可以得到?她左手托住我的臉,右手在梳我的頭髮;我則一手碰著她的手,一手放在她腰上。身體語言很明顯,她的舌頭伸了過來,我也熱切地回應著。她一直往我那邊倚,我只能一直向後,躺在沙發上。她親我耳朵,在我耳邊輕輕送氣,我一陣酥麻;她又親我脖子,把我的衣領拉下,又親我的鎖骨。那是細細密密的溫柔。
「要到房間嗎?」她輕輕在我耳邊問。
我點頭。

她拖著我的手,我在想,這是唯一能冷靜的時刻,但我又為何要冷靜呢?我單身,我有慾望,她也配合著,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坐在床邊,著我坐上她的大腿,我分腿坐上去,拉起上衣,她幫我脫去,就一頭栽進我胸口,輕咬著。我輕聲的悶騷,扶著她的頭,又摸她的背,拉起她的上衣。我趁她在脫衣服時把她往後推,騎在她身上,把她雙手壓在床上,用自己的身體磨蹭她的下身,以我我的身體記住她的弧度。對於我的主動她有點愕然,她想要動,但我仍緊緊壓住她的手,我們這樣拉扯了一會,嘰嘰的笑起來,氣氛反而更誘人。

「你想來嗎?」她甫說完,就用力一翻,把我壓在身下,我手放到她束胸的拉鏈上,見她沒反應,我就一手拉開,她那雙白嫩又細小的乳房露了出來,我輕揉了幾下,就忍不住要吸啜。
「你好主動。」她小聲地說。
「你不喜歡嗎?」我邊啜邊說。
「不,我喜歡,只是不習慣。」
「那我繼續好嗎?」

我沒有等她說好就已經開始了。她的反應就像個新手,她一直看著我如何吸啜她,顯得好奇。她好像不甘示弱,可能是冒犯到她的性身份,她一手把我的頭拉開,然後手一直從我的腰滑到大腿。我沒有反抗,亦沒原因不讓她來,她往我我大腿內側摸,再往上移。

她大概一直是做主導的那個,對於我的自發行為和不安於室的舉動,她都反應不來。這個人夠好玩的。

她知道我已經濡濕了,就把手伸了進去揉按我,我開始失去自控能力,沉醉在一下又一下的刺激中,如一個又一個的浪,拍到岸上。我開始缺氧,開始分不清狀況,只能由別人主宰,只能被滿足。

她是個很會看時機的人,把握著每一個猶豫的缺口,得到她想要的東西;我也是個製造時機的人,大概只有機會主義者如她才能成事。她的手指滑入我體內,我本能地以身體語言說歡迎,她用大腿抵住自己的手,開始慢慢地抽插,找對了角度後就壓在我身上。我抱住她,雙腿夾住半裸的她,開始抽搐式的吟叫。我喜歡被壓住,只有地心吸力能把我釘在床上,讓我感受臣服於別人之下的無力感。我想看她,但是眼神接觸又多麼尷尬,我幻想,扯起她的頭,會是丁丁的臉,我特意找個跟她毫無相似的人,Steph她慘白、她外向、她一臉無邪。我不要丁丁、我不要跟她相似的人、我不要愛情,我只要一個可以滿足我慾望的人。

我怕重蹈覆轍;也怕褻瀆了我不顧一切地愛的人。

在肌肉最繃緊的一刻過後一切又回到以為的原點,她跌在我旁邊,我也穿回衣服,我記得跟Serene的兩夜情,我們都不聊天的,然後我想起跟丁丁抱在一起的熱度。

Steph看我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卻說:「這麼晚了,在這兒睡吧,我想你陪我睡。」

我原本不太願意,卻覺得她滿足了我,我也該滿足她的,於是我說好。她洗洗臉,沒有認真地卸妝便回到床上。她沒說什麼,但我一躺下,她就熊抱住我,我感受到小孩般的純粹,是單純想要擁抱的慾望,我轉身,然後我們像兩隻湯匙一樣睡去。

我做了個夢,夢到我跟程永在家中,應該是下午四五點的時份,兩人慵懶地躺在地上曬太陽。他跨過我的身體去拿一瓶護膚品,然後我的咀唇感受到他厚厚的咀唇,還有他的鬚根。畫面一轉,已經是我跟他走在街上,我在他左後邊,拉住他手臂,想起Tess和那個男生,我覺得我不想像他們一樣有實無名。

然後日光就穿透我的眼皮。